那女生看上去像是个大学生，穿着牛仔裤和棕色格纹衬衫。裘雪将她搀扶起来，再一并捡起了她掉落在地上的白色帆布包，拍拍土递过去，“你还好吗？”

“没事没事，我可能最近写论文太困了吧，这样走着走着就睡着也不是第一次了。”接过包，她不好意思地笑笑，“我还以为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才来医院的，结果医生检查说没什么问题，让我回去多注意休息就行。”

连连说了几声感谢，女生背起帆布包和他们道别离开。泼墨般的夜空，淡色的月从云后缓缓移出，悄无声息地落在她刚刚躺过的路面上。

顾希拽了拽顾琰的袖子，“哥，你觉得她是不是因为……”

梦境场。

其实就算顾希不说，在场每一个人也都是这么想的，但或许直到此刻真正亲眼见了，才更深刻地意识到，所谓一分钟沉睡，对于毫不知情梦境场为何的人来说，是种什么样的经历。顾琰拍了拍妹妹的背，“晚上凉了，先上楼吧。”  

按理说，所有人意识回到现实的时间应该都是一样的，所以等他们上楼回到病房的时候，柯允丞醒来应该已经有段时间了才对……但他一动不动，背对着门口坐在床边，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有人推门进屋，细看，甚至在进入梦境场前就拎在手里的那个装了外套的袋子都没放下。

“丞哥？”试探地，顾希喊了他一声。

“啊……咳咳，哦，你们回来了啊。”

人是醒着的。

只是这一声应得有些狼狈。

短短一分钟，对于现实时间来说，是这样没错，但伴随着醒来而存在于脑海中的记忆却远不止。他记得清楚，就刚才，梦境场中那场日出，泛着金色的光芒点缀在北宁的发尖上，她望着太阳，跟他说明晚见，而不过眨眼……

调整好状态，柯允丞转过了身来，却是一愣，“等等，怎么只有你们三个回来？”

他猛地站起了身，“祁煜不会……”

“不是不是，煜哥说跟苏籽姐有话说，他俩还在楼下。”

被顾希按着肩膀重新坐下来，柯允丞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好像有点反应过度了，轻咳两声，把注意力放回顾琰身上，“所以你们俩那边是怎么个情况？”

顾琰知道祁煜那边大概也会和苏籽简单说明庇护所的情况，便没等他俩，把分开之后发生的事情跟大家讲了起来。

包括庇护所的位置，以及“楠哥”的身份。

关于当初在二厂逃脱时的细节，此前顾琰没多提过，所以突然说起时，柯允丞本还感到一头雾水，不明白他怎么这个时候提及旧事，直到这一段回忆中的人和那个他已熟知的名字重合。

柯允丞一拍大腿，“啊！所以那个楠哥，是你从那个工厂里把他和另外两个人质救了出来，然后，在你们要继续去救其他人的时候，他因为觉得没有胜算跟你们分道扬镳了？”

“……怪不得他知道你的名字，信任你，又说对不起你。”裘雪也是意外的，但细想，又有种一切都说通了的感觉，“所以由佳他们那个通讯手环，应该就是他当初在那个工厂里的时候，捡了祁煜丢的那一个吧？”

顾琰点了点头。

“所以他们占用的那个……呃，地下空间，到底是研究所用来干嘛的啊。哥，你觉得他们可信吗？”

“刚刚时间不太够，还没来得及具体跟他们谈到这些就日出了，不过……”想了想，顾琰说，“应该可信，我们看到了一间操作室，像是用来操作列车轨道的，就像是地铁的一个停靠站台那样。”

“难道！”在柯允丞惊呼出声的同时，裘雪显然也联想到了什么。

她很快从包里把手机翻出来，打开地图app，把那个公园的名字输进了搜索框。

据他们所知，那个二厂是紧挨着当时祁煜被分配到的公园的，所以……

果然，从现实角度来看，那公园附近根本没有通地铁，也没有什么所谓工厂。也就是说，工厂和那地下轨道都是研究所的手笔，是在梦境场中被创造，并依靠梦境固定器维持的。

他们想到了同一个答案。

由佳他们炸车的那条秘密线路。

“研究所那条线路的起点是白塔，终点我也没去过，但我听他们提到过一个词……anjia。”顾琰当然知道大家所想，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已知内容，毕竟，他是在场唯一坐过那辆列车的。只可惜，他知情的也不多，说着他摇摇头，“但具体是哪两个字我就不清楚了。”

anjia。

只知道一个发音就想确认这代表着什么显然没那么容易。在简单检索后，他们很快搜到了安佳装修公司，胺迦宠物店，安加加油站等等……

还得需要更多信息才行。

顾希回头望了眼门口，“丞哥，你刚刚一直没看到阿姨么？”

“咱们进梦境场的时候她应该进来过。”床边的小桌上的盒饭还冒着热气，柯允丞想了想说，“这会儿……可能是去洗手间了吧。”

时间也不早了，几人商量说要不今天先这样，梦境场的事，就等明晚在庇护所集合之后再商量。正说着，身后病房门被打了开，他们本以为是北宁的妈妈回来了，回头一看，却是前来查房的护士，提醒他们说，探视时间要结束了。

“那个，护士姐姐，我们等阿姨去完洗手间回来就走可以吗。”顾希问。

“等阿姨？啊……她应该不在洗手间吧，要很晚才回来的。”护士说完，在查房记录单上简单写了两笔。

这个答案令柯允丞有些错愕，“你是说，她刚刚没进来过吗？那桌子上的盒饭是……”

他十分确定这盒饭直到他进入梦境场之前还没有，而醒来后就有了，所以他先前才说北宁的妈妈有进来过。

“那盒饭是我放在桌子上的。”护士解释说，“我们也知道她日子过得不容易，去食堂打饭的时候都会帮她带一份，你们放心，再晚点她就会回这边休息了，晚饭也会吃掉的。”

表示道谢后，几人没再久留给医院添麻烦，收拾收拾出了病房，等电梯时，顾希从旁边窗户朝外探出头去，恰好能看见楼下的苏籽跟祁煜，正站在栽种着松树的褐色院墙边说着什么。或许是碍于医院的规定，或许是看出楼下那两人此时面色严肃，她没出声儿喊他们。

楼下。

“阿，阿嚏……”

连着打了两个喷嚏，苏籽吸了吸鼻子，把半张脸缩进了薄绒外套拉高的领子里。于是传出来的声音变得有些闷。

“嗯，知道了，那我们明晚直接去那个庇护所跟你们会合。但是……”

衣领外，苏籽露出的只有一双眼睛，看了眼墙边那些狗尾巴草，她转回头接着说道，“庇护所的这些事，我想顾琰这个时候应该也跟他们说完了吧，你没有必要单独跟我说。”

祁煜没否认。

既然如此，她便也直接问了，“所以……特意避开他们，你要说的是什么。”

“现在已经很清楚，源先生并非是我们最大的敌人。”祁煜开了口。

关于这点，其实没什么悬念好说，毕竟源先生已经失势了。他话没停顿，“但假设梦境场的出现是人为，那与此有关的人，该是在四年前就已经存在于梦境场的。至于权曦……行事风格不同，不像是他。”

说完，祁煜看向苏籽。

苏籽的右眼角微微一跳，她将手插进了衣兜，不避讳地对上了祁煜的目光，“你怀疑谁。”

对于这个问题，祁煜有片刻的沉默，然后他用反问回答了苏籽。

“如果我怀疑的，是你坚定相信着的人呢。”